天空是什麼樣子的？

大片的湛藍任由朵朵白雲點綴，一輪耀眼的金日高高懸掛在上。或者是沉重的烏雲黑壓壓地擠成一片，煩悶壓抑的感官讓人心情不渝。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仰頭就能看到的天空。可明明大家都生活在這樣的天空下，為什麼彼此的區彆那麼大？

河邊漫無目的行走的霧矢凜停下腳步駐足看著潺潺的流水。

她突然有些好奇從水裡看天空會有什麼不一樣？

好吧，不裝了——她是在好奇太宰先生所看到天空是什麼樣的。

霧矢凜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不然為什麼會朝著河裡一步步走去？

河水從腳踝漫到小腿、膝蓋，她躺下來。

天空沒什麼不一樣，不過今天的天空沒有太陽。霧矢凜屏住呼吸努力睜開眼。

屏息不過幾秒，耳鼻灌入水的滋味就讓霧矢凜難受不已，她努力抑製住想要掙紮的身體，心裡繼續默數。

六秒、七秒……太宰先生在入水的時候會想什麼？

數據表明成年人潛水憋氣通常在30秒到60秒之間。

四十五秒、四十六秒……太宰先生會像她這樣默數著時間嗎？

溺水三分鐘後會意識喪失。

六十三秒……太宰先生為什麼能夠克服本能不去掙紮？

“咳、咳咳！”她喘著粗氣從水裡猛地掙紮起來，趴伏在岸邊，咳嗽不已狼狽不堪的樣子自己都覺得可笑。

圓潤的指尖深深嵌入潮濕泥土之中，霧矢凜隻有憑借著那無法忽視又可以承受的痛意才不會覺得窒息。

她，被毀約了，被她尊敬崇拜的太宰先生。

霧矢凜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被毀約打擊大還是被太宰先生毀約打擊更大一點。

河邊的風即便在夏日也總會帶來一些涼意，霧矢凜打了個哆嗦，站起來擰乾濕漉漉的裙擺。

浮土混成泥巴，緊緊地扒在皺到不能看的裙子上，她嫌棄地撇撇嘴，努力想東想西不讓自己情緒一直低落下去。

可在這個世界，她怎麼能做到不聯想到太宰治呢？

說太宰治是她的救贖有點太過，而且還容易和芥川龍之介與中島敦撞人設；但若說太宰治隻是她很喜歡的紙片人又有點太輕，畢竟太宰先生將她從惡劣的環境中拉出來讓她不再擔憂哪天被幫戰血拚波及到。

所以，為什麼啊？

為什麼太宰先生要毀約？為什麼要在默許自己成為她最重要的人後又自顧自地離開讓她一個人彷徨？

霧矢凜很難不對太宰治產生怨恨的情緒，但又很快被自己說服：無論是將太宰先生放在最重要的人的位置上還是現在自己不知所措全都是自己的事，與太宰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霧矢凜看到清澈的水麵倒影著自己的狼狽的身影：“好醜啊……”

自怨自艾的自己、推卸責任的自己以及燃不起對生活向往的自己，都醜爆了。

身後傳來刻意的腳步聲，不想在人前失禮的霧矢凜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環著胸，轉過身：“中也、不對，現在該叫首領了。”

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自嘲道：“可以把外套暫借我一下嗎？我這樣好像有點狼狽。”

圍著紅圍巾的中原中也將自己的大衣遞過去，隱晦地打量了一下明顯是入水剛爬到岸上的霧矢凜：“喂，沒事吧，你？”之前可沒見她像某個混蛋一樣有入水這個該死的愛好。

就像是被圍巾的紅色燙到了一樣，霧矢凜移開目光，接過中原中也遞過來的手帕，擦乾淨自己的臉：“啊，沒事的。”

她眉眼微彎衝中原中也笑，看上去倒是如同往常一般溫柔無二，前提是忽略她這一身狼狽。

儘管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謊言，中原中也也沒有繼續追問：他和莫名其妙出現在混蛋青花魚身邊的霧矢凜本來就不太熟，這次出來找她不過是因為……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中原中也想到自己之前在抽屜裡翻到的信就很想把某個早有預謀的混蛋揍上七次八次。

什麼打算？打算什麼都不乾了，這算不算打算？霧矢凜在心裡說著繞口令，但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中原中也問出了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先代有留下關於自己的隻言片語？

她咽回幾乎脫口而出的詢問，在心裡預演了幾遍，才讓自己口齒清晰情緒穩定地叫出那個人的名字：“太宰先生，他有留下什麼關於我的嗎？”

剛入完水的少女渾身狼狽，低垂著眼，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也能感知到她的情緒——害怕期待落空所以強行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也不要抱有希望。

看到霧矢凜這個樣子，中原中也更想去揍那個混蛋一頓了。雖然不清他們是什麼關係，但看霧矢凜這個樣子明顯就像是被負心漢騙了後還可憐巴巴希望負心漢念著自己一點。

而那個混蛋……

那條死青花魚留下的東西確實不少，但有關眼前這個人的隻有兩句話。

「凜醬明明是一個善良到碾死螞蟻都會有負罪感的人，但目睹殘忍屠戮現場卻隻擔心晚上自己會不會做噩夢呢。凜醬適合什麼位置就交給蛞蝓慢慢思考吧，嫌麻煩的話直接趕出黑手黨好了~」

中原中也內心歎了一聲，重新組織措辭委婉道：“那個混蛋說去留隨你，不過我先說好，不管混蛋青花魚給了你什麼特權，我這裡統統沒有，要想留下就老老實實服從命令，整理文件之類的文職總能做吧？”

如果立原道造在這裡他一定會吐槽：並沒有委婉啊！這算哪門子的委婉！

“太宰先生真的很溫柔。”霧矢凜略顯惆悵的說。

被喜歡的人溫柔對待她自然開心不過，但也因這份溫柔太宰先生選擇毀約就她人有點恨也不是愛也不是了。

中原中也頭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從哪裡能看出混蛋青花魚溫柔？

難道是強行把不屬於裡世界的女孩拉入黑手黨？還是自顧自地死掉任由全心全意崇拜自己的女孩效仿自己入水？又或是一切終了的時候給那個被自己強行改變人生的女孩一兩句算不上安排的話？

又一個被混蛋青花魚整瘋的人。果然和青花魚呆在一起的就沒有個正常人。

沒意識到連自己一起罵的中原中也再一次真情實意地痛恨扔給他爛攤子的青花魚：算了，之後儘量照顧著點兒吧。

“所以，你要走要留？”

紅色旗幟下長大的霧矢凜在追《文豪野犬》這部動漫上頭的時候，是很激動地說過“我以後重生到立本的話，我一定要成為黑手黨擾亂他們的治安！”

但講真，殺人放火什麼的對她來說還是太過刺激了點，哪怕是立本人。

既然太宰先生不在的話，這個問題對霧矢凜來說答案是唯一的：“非常抱歉，我選擇進入港口黑手黨的唯一理由是太宰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離開。”她鞠躬致歉。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並不意外這個答案，他自然知道霧矢凜在港口黑手黨的這段時間除了陪在混蛋青花魚身邊什麼都沒做，他揮了揮手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話：“彆老想著那個混蛋，過好自己的生活啊！”

“謝謝！”霧矢凜看著遠走的身影：不愧是港/黑唯一的良心。如果是中也廚此刻一定會狂歡到淚流滿麵吧？

可惜她不是，她連宰廚都算不上。

霧矢凜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臨走前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鶴見川：果然，不管嘴上說著多麼想和太宰先生一起殉情，內心多少還是有點不敢吧？

即便仿照太宰先生入了水還是控製不住想要上岸，太宰先生是怎麼做到的？

她眼中閃過一絲自嘲：或許太宰先生不毀約，自己也是不敢的吧？

……

籠罩著日本整個關東地區的陰影幾日前從橫濱地標建築——也是港口黑手黨的總部上一躍而下的消息在普通市民觸碰不到的地方被奔走相告、廣而告之。

中原中也一邊用強大的武力震懾外界，一邊疲憊地快速學習自己不擅長的管理技巧。

“那個混蛋青花魚！”這已經快成了中原中也的口頭禪了。

儘管嘴裡已經將太宰治拖出來鞭屍數百次，但太宰治的葬禮這一天中原中也還是穿著一身黑出現在陵園裡。

天朗氣清，沒有太陽但也沒有狂風驟雨。

來的人不多，或者說被中原中也允許來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

“嘛，你也不喜歡太多人圍著你假惺惺地表演吧？”中原中也站了半天隻憋出來一句話，他壓低帽子，“你可真是個混蛋啊，死青花魚。”

泉鏡花陪著中島敦站在不遠的地方默哀著，兩人始終沒有上前。

猶豫了很久的霧矢凜最終放棄了穿著白色婚紗前往的想法——她覺得就算在太宰先生的墳前她也不一定有勇氣用匕首自儘達成殉情結局，所以在自厭自棄後還是換了一身規規矩矩的黑色長裙。

就算早就知道了結局，但霧矢凜看著眼前的墳包還是忍不住落了幾滴淚。

“從高樓跳下去的感覺是怎麼樣？失重眩暈？我之前去遊樂園玩跳樓機都被嚇哭了。”

“落地一瞬間的感覺又是怎麼樣？我聽說跳樓的人最是痛苦，與地麵接觸的一瞬間反衝力會讓骨頭瞬間折斷，還有內臟破損。那一瞬間會因為痛苦無比而格外難熬。”

霧矢凜想象著如果是自己經曆這些那該有多痛不欲生：“這個世界糟糕到已經讓你覺得承受這些痛苦逃離是值得的嗎？”

她神情恍惚，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不好意思地抿嘴道歉：“抱歉，代入我自己了。”她看著空白的石碑覺得自己才是最該躺進去的人，“對太宰先生來說，這個世界應該是讓您滿意的才對。”

畢竟是織田作之助活著的、可以繼續寫作的世界。

霧矢凜最後鞠了一躬離開，沒有再就太宰毀約這件事絮絮叨叨。

日子還在繼續，沒有人會停留在過去，或者說想要停留在過去的人也會被時間推著往前走。

霧矢凜回到和太宰治初次見麵的那個便利店繼續收銀的工作。

每天都在一句“歡迎光臨”開始，在一句“辛苦了，明天見”結束，日複一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霧矢凜知道新的風波即將湧起，組合、死屋之鼠、天人五衰可還沒出場。

她看著窗外的藍天走神：是書的搶奪之戰先爆發還是世界的毀滅先降臨？或者，一起？

風平浪靜的日常下是否已經風雨欲來，脫離港口黑手黨的霧矢凜無法知曉也懶得探尋。

日常值守便利店混吃等死的她隻看到推開便利店進來的是一位俄羅斯人，病弱的少年帶著毛茸茸的白色帽子，臉色蒼白，嘴角勾起的笑溫和疏離：“您好，小姐。”

啊，是好心的俄羅斯飯團呢。

霧矢凜被魔人的美貌晃了一下神，禮貌地回以一個微笑：“客人您好，有什麼需要嗎？”

費奧多爾隨手拿過門口處的麵包遞給霧矢凜：“麻煩您結賬了，小姐。”

不算大的麵包被費奧多爾單手拿著，霧矢凜很難找到一個地方不與費奧多爾裸露的手接觸。

如果避免接觸的話就太刻意了。霧矢凜想了想她在這個世界的軌跡：好像沒有什麼值得臨死前仍遺憾不甘的。

於是，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甜美而溫柔：“好的，先生。”

太宰先生，沒能和您殉情很是遺憾，而您心馳神往沒有痛感的死亡我就替您笑納了。

在手指觸碰的一瞬間，霧矢凜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突然失了力，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倒下，她思維發散——費奧多爾那張臉不愧被譽為病弱美少年，真是好看。

“費佳……”她輕聲呢喃著她本不該知道的兩個字作為這個世界她最後一句話，卻沒能看到費奧多爾因此而產生的一絲情緒波動。

真可惜啊……

意識重歸於黑暗。

費奧多爾在收銀台上留下與麵包等值的金額，推開門離去：這位小姐知道我名字和能力呢，會是港口黑手黨的先代告訴她的嗎？要重新思考一下對待港口黑手黨的計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