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舟遲鈍中的大腦一時無法處理這條明顯過量的消息，分明每個字他都認識，但是連成句子，他又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他剛剛熬了一個大夜，此時能做出的反應也隻有呆坐著，維持著舉著手機的動作好一會兒，才突然如夢初醒般，開始給於從心打電話。

回應他的隻有“對方暫時無法接通”。

突然的、公事公辦的道彆，加上得不到回應的通話，元舟直覺有什麼狀況外的不妙事件發生。他有一瞬迷茫，又在下一刻感覺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

在又一遍近乎無望的“嘟——嘟——嘟——”後，他沒有再等“對方暫時無法接通”，而是麻利地將周承澤從黑名單裡掏了出來。

電話響到快結束時才被接通，元舟不待周承澤那邊有什麼反應，開門見山道：“我聯係不上於從心了。她剛剛給我發消息，說她馬上就離職了。”

周承澤從短短兩句話中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離職？”他語氣一變：“我聯係她試試。”

元舟從周承澤猛然嚴肅的語氣和匆匆掛斷的電話中，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雖然對事件本身未有什麼了解，但他在掛了電話後，也打開了訂票網站，將他之前就訂好了的前往晉城的高鐵，改簽到了最近的一班——他剛開始“趕作業”時，就已經和於從心約定好，就設計的細節在做更詳細的交流。

合作正在穩步推進，設計稿也在從最開始的空白慢慢開始添畫和完善，分明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他在打車前往高鐵站的途中，收到了周承澤的消息：“我現在也聯係不上她。她這兩天一直在公司，我現在過去找她。”

元舟從側窗看著路旁景色飛速後退，應道：“嗯。我也過去。”

“好。”周承澤把於從心的工作地址發給了元舟，猶豫片刻，還是叮囑了一句：“你開車小心。”

潮汐租了晉城CBD商業區裡一幢寫字樓的中間三層。

於從心的辦公室緊挨著總裁辦公室，裡麵很大，有著一整麵的落地窗，窗戶外，是連續的、仿佛看不見儘頭的寫字樓。

美觀的玻璃幕牆內，是一個個時時刻刻埋頭的打工人。

周末，非工作日時這一片區的人不算多，潮汐沒開燈，隻有最上麵那層的門開了一半。

元舟不自覺在門口站停了一息，才邁步走了進去。

於從心本人依舊像元舟第一次見到的那樣，穿著乾練的職業裝，馬尾高高束在腦後。

元舟敲響辦公室門時，於從心正背對著門，在收拾辦公桌，周承澤站在一側。

周承澤先於從心一步抬頭，目光緊盯向門的方向。

“元舟也來了？”於從心回頭，愣了一下，笑道。

想象中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元舟鬆了一口氣，緩聲道：“本來想跟你電話聯係，但是一直沒打通，乾脆就提前來找你了。”

於從心“啊”了一聲：“手機靜音了，一直在收拾東西，沒有注意，太不好意思了，害你們擔心。”

不待幾人再說什麼，電梯到達樓層的聲音從身後隱隱傳來，緊接著是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最後是辦公室門被大力猛得推開的聲音。

闖進來的男人額頭全是汗，襯衫係錯了兩個扣，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得很。

他還在喘著粗氣，話都說不利索，但是仍然喊了出來：“你今天就要走？”

聲音還劈叉了。

於從心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沒抬頭，手上動作也不停，語氣很輕：“嗯，今天就走。”

冷氣開得很足，吹得渾身汗濕的青年竟然發了個哆嗦。

劇烈的喘息聲漸漸平緩，臉上的驚慌也一同被卸下，重新穿上了丟在身後的體麵。應凡語氣冷靜：“哦，那你走吧。”

說完後，他繼續維持著闖進來時的姿勢，直挺挺的站在於從心的辦公桌前，眼色不善的看了周承澤一眼。

氣氛被另一種尷尬的沉默掩蓋。

於從心歉然，說：“不好意思，我想單獨跟他談談。”

元舟和周承澤對視一眼，周承澤率先走出了辦公室。

於從心主動說要談談，但在一陣令人無所適從的沉默後，反倒是應凡先開口：“你還戴著這條手鏈。”

於從心有一瞬愣怔，然而手上的動作沒停，成了最好的掩飾：“我也可以還給你。”

“小姐脾氣。”應凡冷淡點評。他沒等於從心的回應，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畢業那年出國了，現在想想，真是腸子都要青了。”

“是在後悔遇到我嗎？”於從心語氣輕鬆。

“不是。”應凡同於從心並排站著，盯著窗外很久，才開口：“是後悔拿了你家的提供的助學金出國。”

“那還是在後悔遇見我。”

“……你說得對。”應凡沒再否認，“真的很討厭你的小姐脾氣，說什麼就是什麼，根本不會在乎彆人怎麼想的。”

“比如？”

“比如你跟他們不間斷的聯係。再比如……這筆投資。我很早就說過了我現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投資，潮汐不用投資也可以發展的很好，你為什麼……”

“我是從你知道我是於從心之後才有的小姐脾氣嗎！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於從心突然高聲說道，應凡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陣空白。

門內，愈發激烈的爭吵透過門縫向外傳出，裡麵，青年猛得拔高的聲音讓元舟直皺眉，幾乎遏製不住破門而入的想法。

他疑心這男的可能有暴力傾向。

元舟幾次想要進去，但又猶豫想，他們二人的事，彆自己一個外人，再把事情弄更糟了。

他覺得自己幾次都看到於從心好像做了個“不要”的手勢。

周承澤也開口：“她自己能處理好。”

兩人之間的話匣子就此打開。

元舟稍稍放下了一點心，目光依然落在辦公室內的兩人身上，準備著一旦情況不對談話升級男方開始動手了，就衝進去。

話卻是對身旁的周承澤說的：“……你看他像不像你？”

元舟覺得有視線緊落在他臉上，但是他仍是一心一意目視前方，等到脖子都開始向大腦叫囂著酸澀了，才聽到了耳朵傳來的極低的一聲“對不起”。

他緩緩的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維持一個姿勢太久，怎麼連眼睛都開始酸了呢？

他低笑了一聲，語氣輕鬆：“本意不是要你道歉的，但是想了想你確實也欠我道歉，那我收下了。”

周承澤側頭凝視著元舟的側臉：“那你……原諒我了嗎？”

“……”元舟沉默半晌：“其實咱倆之間不存在原諒與不原諒的關係。原不原諒已經不重要了，又不會對未來造成什麼影響，你說對吧。”

這次輪到周承澤沉默了。

元舟就是有這樣的能力，三言兩語，就讓自己無能為力。

辦公室外麵重新回歸安靜，裡麵的交流也進了尾聲。

於從心將最後一件東西放進紙箱，輕聲道：“那你還愛我嗎？”

“……我們之間不是愛不愛的關係。”

她全程沒有分給應凡一點視線。聽到回答後，她沒有管身後的聲音，擼下手腕上的手鏈，抱起剛收拾好的紙箱，走出辦公室，走過門外站立著的元舟和周承澤身旁，徑直將手中的東西丟進了門口的垃圾桶。

“走吧。”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三人沉默了一路，走出電梯時，周承澤問道。

“……沒想好，不知道。不過我猜我應該會休息一段時間吧。”接近正午的陽光有點晃眼，走出寫字樓，於從心站定，迎著日光微微眯起眼：“不過你還記得你當時答應過我什麼吧？”

“其實你自己也可以去說的，不是嗎。”周承澤語氣平淡。

“是啊。”於從心笑起來，眼眶卻紅了：“我當然可以說，然後我就會被安排著進行下一場相親，下下場相親……像是永遠沒有儘頭。我不過是想，拖一拖，再拖一拖，說不定他就能想明白。”

“就算我去說，你也會麵對這些。從一開始就鑽牛角的人也不會想明白。”周承澤語氣冷靜。

於從心邊笑邊歎氣：“你看，你永遠都能這麼理性。有時候我也很佩服元舟，竟然可以跟你相處那麼久。”

她攤開手掌，掌心的水晶璀璨：“這是他回國第一年給我買的。一萬三，他說這叫轉運珠。”

“他是學計算機的，哪裡懂什麼設計……那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為什麼時間不能永遠停留那時候呢？”

“然後永遠的在欺騙與風餐露宿中嗎？”

“可是我也並不需要那些昂貴的東西啊！他回國，我也跟著他來了潮汐，我又得到了什麼？”

元舟沉默。因為什麼呢？

他想他知道答案。

周承澤臉色冷硬，聽著於從心平靜了一下，繼續往下說：“所以其實愛情根本就不是什麼‘不會計較得失’的東西。有時候感覺自己被動太久，就會習慣性的保持被動，習慣性的受其他人安排，任由彆人擺布，根本就想不起來，自己分明是可以主動掀翻這張桌子的。”

於從心謝過兩人，自己先走了。

所有值得帶走的東西，剛剛都被她扔進垃圾桶裡了。她背影輕鬆，什麼都沒有帶走，就像她義無反顧的追著應凡來時一樣。

“應凡是她男朋友。”周承澤突然開口，“家境一般，但是學習很好。於家一直在做人才培養，所以資助他出國了。你知道的，於家……不想讓於從心繼承家業，他就一直以為於從心和他一樣，都是自己爬出來的。”

“回國以後他男朋友才知道於從心是於家的小姐……也吃不消。自此爭吵不斷，直到於家計劃跟周家訂婚。”

元舟默然。

周承澤突然道：“我能抱你一下嗎？”

跟元舟“那我就先回去了”重在了一起。

兩人同時沉默，周承澤放低聲音：“我送你去高鐵站。”

“不用。”元舟向周承澤晃了晃手機，這是個道彆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