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時候,兄弟倆在一張床上湊合了一晚上。
說是“湊合”,真的毫不誇張。
元舟頭疼欲裂,側著身扯起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小元總見自家哥哥不動,隻好閉著眼伸手去摸床頭櫃上一直在震動的手機。
摸索間,手機被撞到地上,落地聲被地毯吞去不少,沒人看到屏幕上“A周承澤”的字樣閃了閃,旋即屏幕滅掉。
終於安靜了。小元總雖然沒摸到手機,但是仍然心滿意足的收回了手。
早上時候元展賠了元舟一台新手機。
他有點心虛,但並不妨礙他振振有詞:“這恰恰說明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哥,信我,這叫好兆頭!”
元舟正在把SIM卡換到新手機裡,聞言心累的把便宜弟弟趕去上班了。
他剛把手機開機,正待跟這個新東西交流一下感情,屏幕上默認的桌麵一閃,“A周承澤”的白色大字明晃晃出現在驟然變黑的底色上,屏幕下方正中,半透明圓圈跳動向兩旁的紅綠色圖標。
元舟小聲地“嘶”了一下。
他有些出神地盯著有些過於活潑了的圓圈,呼吸和心跳逐漸與它同頻,直到呼叫結束,屏幕變暗,中間出現了“未接來電(1)”時才恍然回神。
一種名為興致缺缺的情緒突然上漫,他一下子失去了看手機的欲望,正打算將手機放到一旁時,屏幕再度亮起。
元舟不自覺皺起眉。
電話接起,他沒開口,沉默被微弱的電流聲稀釋,此刻倒也顯得沒有那麼令人窒息。
“你昨晚沒回家。”
最終還是周承澤先出聲。
是個肯定句。簡短而又冷硬的話語傳到元舟耳邊,讓元舟本就不太順暢的心情又添煩悶。
周承澤沒有停頓,像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得到元舟的回應一般,繼續道:“我問過醫院了,醫院那邊說你昨天就出院了。”
“啊,對。”這次停頓的有點久,元舟隨口回答道。
聲音隔著有點遠,電話這頭的周承澤皺起眉:“你現在在哪?”
元舟覺得莫名其妙。
他把手機放在了流理台上,正在忙活祭五臟廟大大事——元展嚷嚷著公司食堂有飯,被元舟一攆就跑了。元舟車禍前才剛從上一家單位離職,目前作為一個無業人員,隻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元舟現在對周承澤的印象,已經從“自我感覺良好”絲滑過渡到“自說自話”了。
他醒來後,同方提再三確認過自己的感情狀態,得到的是非常肯定的“單身”。
他一直覺得,一個合格的前任,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繼續以一個活人的身份,活躍在對方的生活裡。而周承澤目前這種,分手了還裝作無事發生,仍在乾涉他的動向,更是一種前任大忌。
他覺得有些好笑,俯身湊近手機,以保證接下來每一句話都能清晰的傳達給對方:“周先生,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現在在哪,在做什麼,這種問題都過界了。”
青年帶著微微笑意的聲音響在耳邊,周承澤不可自遏的想到了曾經,甚至就是前不久,青年環著他脖頸,在他耳邊笑著的耳語。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一緊。
“我沒同意。而且你沒必要用這種……”周承澤聲音有點啞。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辭,“這種手段威脅我。”
如果元舟方才隻是覺得有點好笑,那他現在真的是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驚天笑話。
可惜這種被迫成為笑話中某一個環節的感覺並不好笑,甚至還有些難受。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周承澤的話還在繼續,聲音低沉了不少,還有些磕絆:“我今天要出差,下午就走,大概……一個周之後就回來。”
這是在……報備嗎?元舟有些不可置信。
他極輕的吸了口氣。
不太熟練的、遲到的報備,就像是已經夏天裡開始融化的冰激淩、冬天裡強行放冰的熱咖啡,不是不能接受,但是買冰激淩的人不是為了吃化掉的,想喝冰咖啡的人也不會去買熱的,踏出的第一步就已經同初衷背道而馳,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更何況元舟覺得他報備錯了人。
大概有人苦苦等了四年,反正絕對不會是自己這個陌生人。
“嗯。”元舟冷靜道,“但是周先生,我覺得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我們之間目前確實不存在任何關係,我對你未來的工作安排和個人行程沒有任何興趣,你也沒有通知我的義務,還是希望這種交流未來不要再有了。”
他沒有什麼彆的表示,仔細想了想,對即將遠行的人的統一的祝福應當是……
“一路順風。”元舟語氣平淡,給這通電話畫下了句號。
周承澤端坐在桌前,維持著舉著手機在耳邊的動作,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耳畔連忙音都斷掉,他表情仍然有一絲茫然。
他想問元舟現在在哪裡,今天他出發之前還能不能再見一見他,或者今天不想回來也行,他出差回來的時候可以接上他一起回家。想說他自己箱子整理得不夠好,遠不如元舟那樣,不僅裝的東西多還井井有條。想說到底在因為什麼生氣,為什麼出差前連叮囑都沒有一句。
他想著想著,甚至有了一點兒莫名的怨懟。
為什麼他早就提過的出差,元舟會毫無印象?為什麼……自己已經主動去求和了,卻隻能得到元舟“沒有任何關係”的回應?
幸虧元舟不知道周承澤心中所想,不然他怕是真的會覺得自己車禍前是給周承澤當私人保姆的。
身為老板的周承澤還克扣工資。
不過這麼一通電話,也確實讓他喪失了食欲。
手機再度開始振動——在流理台上振的聲音格外大。
這次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電話那端是一位女人的聲音:“你好,請問是元舟嗎?我是承澤的媽媽。”
元舟想,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今天的經曆,那“白日撞鬼”一定相當合適。
剛掛了周承澤的,又打進來了周承澤媽媽的,這是什麼情感宣泄熱線嗎?
然而對麵的聲音很溫柔,溫柔中甚至還有一絲遲疑:“阿姨聽說,你和承澤之間,最近好像有些矛盾?剛剛想給承澤那裡送件衣服,結果承澤說你這段時間都不在家。”
“都不在家”,元舟品了品,實在是好委婉的說法。既暗示了她知道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又間接問了二人目前的關係。
然而元舟依然拿不準這位長輩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又覺得委實沒有必要隱瞞什麼,坦然道:“是的阿姨,我搬出去有幾天了,之後應該都不會再住在那邊了。”
電話那頭靜了一下,聽上去有幾分唏噓:“分開也好,分開也好……唉,是這樣,快得話,承澤訂婚的事兒下個月也就定下了,到時候你看你……”
元舟恍然,覺得心裡有底了。這通電話,不過是“離開我兒子”的溫和版。
然而這個溫和也不過隻是語氣限定,話語本身仍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他在這種溫吞的割傷裡感到一種難堪。
他微笑起來,雖然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真的嗎?這可真是大喜事,幫忙轉告周先生,祝他新婚快樂。”
“嗯?承澤還沒有告訴你嗎?哎呀真是,我這個嘴啊……阿姨就是太高興了,小元可彆見怪。”女人聲音染上幾分懊惱,不過轉眼又高興起來,“哎祝福這事怎麼能轉告呢?你跟承澤關係那麼好,來親自祝福才是最好的!”
高興?是該高興。
纏著兒子的男人總算走了,兒子也要走上正常的婚戀道路,誰家做父母的不會半夜笑出聲呢?
元舟避開後半句,溫聲回道:“我前兩天才磕了腦袋,這陣子有點記憶錯亂,很多人很多事都記不太清了。也不怕阿姨笑話,我記不太清周承澤了。”
“那來沾沾喜氣也好嘛。”女人不依不饒,“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讓承澤給你捎請柬。”
元舟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耐心也在這種虛偽的繞圈中消耗殆儘。他笑出聲:“阿姨你們真熱情,不認識的人都邀請去吃席。”
他現在又覺得,告彆舔狗身份的過程,不像苦情戲,反倒有點喜劇的意思。
晚上時候,元展邀請了方提,張羅著要去KTV給他最親愛的哥哥舉辦慶祝回歸單身的歡送會。
元舟無語:“歡送誰?我剛回來就要再把我歡送走嗎?”
元展大怒,誓要把元舟灌到跪下給他唱《征服》。
酒過三巡,元展越喝越精神,提著空酒瓶當起了麥霸。元舟和方提兩人癱在沙發上,各自腹誹這歌聲確實很契合“歡送會”的主題。
起碼很符合第二個字。
元舟扛不住,率先搖搖晃晃出了包廂透氣。
人出去了,卻把手機落在了茶幾上。
鈴聲響起的時候,元展正陶醉唱到“喝下你藏好的毒”。方提眼尖,先看到了倒扣在桌麵的手機亮起了屏幕,如蒙大赦般大叫:“有電話有電話!”
元展不耐,搖搖晃晃上前抓起手機,也沒看是誰的手機,又是誰打來的電話,直接接起在耳邊。
然而電話接通後,對麵卻一直沒有人說話。元展又搖搖晃晃去關掉了音樂,對著話筒大喇喇“喂”了幾聲,最後甩了甩被酒精和自己歌聲熏陶得搖搖欲墜的頭,又提氣扯著嗓子大喊道:“你是不是打錯了呀?”
還清醒著的方提一臉慘不忍睹,站起身要從元展手中救下那支手機,元展聽不到回答不罷休,死不放手,推搡間不知是誰無意中觸到了揚聲器。
恰巧,一直沉默無聲的手機,終於傳來了那邊的聲音。
聲音帶著酒後濃重的鼻音:“元舟,我胃好疼。”
元展被酒精偷走了腦子,隻覺莫名其妙:“我也沒當過保姆啊……哥,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們去當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