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裡的肉脯 ……走?去哪兒?……(1 / 1)

師尊說她負全責 橘味汁 6234 字 12個月前

眼睛看不見的地方,神識便是觸角。

觸角一寸寸探出去,爬過滿地碎石沙礫,探入殘垣斷壁,觸到一具寒涼似冰的身體。

汩汩流血的聲音順著觸角傳來,以及……

……微弱的呼吸!

下一瞬,那人身上覆蓋的瓦礫被她儘數掀飛,就連身軀龐大的墨無也被掀至一旁。

在看清那人的一瞬,蘇時雪頓時覺得心臟都被揪緊了。

以往總是白皙透著淡粉的肌膚,此時被灰塵與血汙糊得看不清麵容。

那雙總是亮晶晶望向她的琥珀色眼眸也緊緊合著,幾乎毫無生機。

除了砸傷與擦傷,他腹部還被刮開一個近乎橫貫的傷口,渾身慘不忍睹,鮮血染濕了身下的土石。

而大大小小傷口中,往外湧血的速度已經極慢似乎馬上便要……

停止。

隻看了一眼,蘇時雪便立即抬手按上他前胸,真氣如開閘放水般灌入蕭雪山體內,為他修補著重傷的軀體。

明明是無比緊張的情境,蘇時雪心頭卻閃過一絲遲鈍的後悔。

今日早晨,她不該把他精心準備的小點原封不動地留在門外的。

他看到的時候,應該有些失望吧。

蕭雪山的傷太重,經脈幾近空癟,而蘇時雪此時修為隻解封了十分之一,很快便後繼無力。

她毫不猶豫地握住一張‘頂峰重現’卡,體內真氣瞬間變得充盈,又源源不斷從她掌下輸送出去。

猙獰的傷口一點點收斂,皴裂的肌膚一寸寸愈合。

蘇時雪用另一隻手擦去蕭雪山臉頰上的血汙,心下無比沉重。

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少年的時候,她曾下決心要好好保護他,不讓他走上慘烈犧牲的結局。

可這才短短一段時間,這個少年便已受傷幾次了?

兩次還是三次?

這次更是險些死在冰冷碎石之下。

覺察到掌下溫度一點點回暖,胸膛起伏也變得明顯起來,蘇時雪懸著的心才緩緩放了下來。

又過了幾息,蕭雪山身上密布的傷口才終於恢複,隻是受創實在嚴重,仍然昏迷不醒。

蘇時雪收回手,將他從廢墟中橫抱起來,轉身準備離開時才發現,尚夢早在她身後站了不知多久。

“你……用如此多真氣,給一個灑掃童子療傷?”尚夢的聲音中有幾分不可置信。

不是她冷酷無情,而是她已在原地站了近兩刻鐘,期間蘇時雪一直在給那少年灌輸真氣療傷,一刹也未停下來過。

饒是她修為深厚,怕也消耗了一多半吧!

“……他不一樣。”

蘇時雪無法將她想要保護蕭雪山的真實原因告知,又實在無心編扯謊言,便隨口敷衍了句。

尚夢愣了片刻,而後正色道:

“雖不知摧毀你千雪殿之人是誰,但方才我趕到時,察覺到一絲陰氣。這不是雲清宗內該有的,會不會是有人偷偷混入……”

聽完尚夢的話,蘇時雪頓了兩息才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而後她足尖一點,躍入空中離去。

千雪殿完全不能住人了,她便在清凝峰上另尋了一處空殿。

這間空殿內雖無人居住,但還算乾淨整潔。殿內沒有什麼被褥用具,不過靠窗擺著一張軟榻,勉強能躺人。

蘇時雪小心地將尚未醒來的蕭雪山安置下,又打來盆溫水,沾濕了巾帕一寸寸擦拭著他沾滿血汙的臉頰。

雖然一道淨身術便可以代替,可她覺得,這種簡單而機械的動作,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內心有許多複雜情緒亟待舒緩。

血痕與汙泥一點點擦去,蘇時雪心中某一處也逐漸變得明朗。

一些簡單瑣事,比如乾淨的寢殿、早晚小食……不重要。

她使用技能卡時會出現的失控狀態……也可以儘量避免。

若淨化失控狀態的‘瓊漿玉露液’用完了……她可以再想彆的辦法。

相比起這些,她還是更希望眼前這個單純善良的少年平平安安。

臉上頸上的血汙擦淨了,她用淨身術濯去他身上其餘泥灰血漬,才在空殿另一端的小窗邊坐下。

天色已經黑下,許是因為今日掌門峰上突發異變,整個雲清宗都極為安靜,不見一絲雜音。

蘇時雪倚窗靜坐,回想起不久前尚夢的話,臉色更加深沉了些。

察覺到一絲陰氣嗎……?蘇時雪想到一個總是披著黑氅的孤僻青年。

趁著內門大多數人都在關注月考核,趁機毀掉千雪殿的,會是她的二弟子明天寒嗎?

這個念頭剛掠過一刹,便被蘇時雪否決。

並非她信任明天寒,反而她十分肯定,在她幾個逆徒中,明天寒必是最為棘手的那一個。

身為上一任冥界鬼王,明天寒前世作惡多端、吞噬生魂無數,為六界所不容。本應被徹底誅滅的他偷用秘術轉生為人,後又做足了偽裝,拜入雲清宗。

這是蘇時雪寫文時的設定。

想到這些,她有些無力地靠上窗棱。

“反派真的好多啊……”她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歎氣歸歎氣,蘇時雪幾乎可以確定摧毀千雪殿之人並非明天寒。她清楚地知道明天寒想要什麼,而他想要的東西,當時並不在殿內。

炸毀千雪殿、重傷蕭雪山的,另有其人。

天際亮起一顆星芒,閃爍著暖色的微光。

望著那顆星星,蘇時雪想起了爆炸發生前那一瞬金光,隨即腦海浮現一個可疑人選。

星辰次第亮起,長夜漫漫,黑暗埋藏了諸多心思。

這一夜,蕭雪山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回到了五歲那年。

懵懂小兒剛記事,衝入他世界的便是無休止的喝罵與摔打。

“自己生不出小子,還在路上撿彆人的小子回家養,是嫌家裡糧食太多嗎?!”

他應當喊作爹的那人時常這般吼他娘。

過了幾年,他長大了些,卻遠比鄰家同齡孩子要瘦小。他打不來漁,下不了地,隻能幫著他娘做飯洗涮、灑掃浣衣。

“撿小子也不知道撿個中用的,跟個娘們似的,廢物!”

那人常一邊這樣吼著,一邊揮拳砸向他娘。他若攔,便兩人一塊兒挨揍;可他次次都會攔,隻為向他娘證明,他並不是廢物。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某一年,路過的遊曆道士隨口說了句他有仙緣。

於是,他被送進了離家不遠的雲清宗。不為了什麼光宗耀祖,隻為送孩童入宗可領的那一兩補貼銀。

初到雲清宗時,他尚不足十歲,比同齡孩子更矮更瘦,站在巍峨山門下,他隻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厲害的地方。

夢中,於他而言幾乎高聳入雲的山門轟然倒塌,碎石斷木狠狠砸在他身上。

他“啊”地驚呼出聲,猛地從夢中驚醒了。

天光刺入他眼底,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擋,才發現他雙手乾乾淨淨,無破無損。

他依稀記得……昏迷前他最後一次看見自己雙手時,入目是可怖的血汙一片。

他當時還想著,這下,怕是必定要留疤了。

蕭雪山驚異地坐起身,發現身上的衣裳雖有些破爛,但其下的身體卻是毫發無傷。不僅先前慘不忍睹的傷全好了,他還覺得體內熱乎乎的,像是有使不儘的力量。

還沒弄明白情況,輕盈腳步聲從不遠處響起。他茫然抬頭,繼而雙眼微微亮起。

“掌門……咳咳,咳……”

開口才發現嗓子像是被沙礫磨過,啞得幾乎發不出聲。

蘇時雪在軟榻邊沿坐下,將手中茶水遞給蕭雪山,並沒有急著說話,隻靜靜看著他。

雖然嗓子啞得不像樣,少年飲水的動作仍然乖順,眼睛習慣性地垂下,盯著近在咫尺的杯沿,被杯中茶水映得眼波瀲灩。

蘇時雪望著那雙眼睛,隻覺得慶幸。

天知道她昨晚見到他雙眼緊閉、意識全無時,心中是怎樣的感受。

……就連她自己,都有些無法說清道明。

這般想著,蕭雪山已潤過了喉,急聲開口:

“掌門,我都看見了,謝師兄他偷偷潛入您寢殿,像是要找什麼東西。”

蘇時雪怔了一刹,隨即緩緩頷首:“我猜到了,不過還是多謝你。”

“也不知謝師兄是怎麼了,突然對我出手,還炸毀了廚屋……不對,掌門,這是哪裡?”

蕭雪山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此處並非是千雪殿,而是另一處陌生的殿室。

“這是清凝峰上一處空殿。謝鴻影不光炸毀了廚屋,整間殿室都被他夷平了,隻能暫時將你帶來此處。”

蘇時雪輕聲答著,從神情到語調都無波無瀾,隻有一直落在蕭雪山身上的眼神沉沉的,蘊著複雜情緒。

得知千雪殿儘數被毀,蕭雪山驚了片刻,又環視四周,喃喃道:

“這裡也挺好的,就是需要打掃一下,我去找找布巾和水……”

說著,他便要翻身下榻,卻被人一把拉住。

隔著衣料,蘇時雪覺察到少年渾身一緊。

他好像……猜到她要說什麼了。

“……蕭雪山。”

她抬眸望進少年的眼睛,清亮如酒液的雙瞳映著她的影子。

下一瞬,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響起:

“你走吧。”

酒液狠狠一蕩,留下灼人印痕。

直到三日後,月考核結果都出了,千雪殿的廢墟還未理好。

並非是這件事有多難,而是殿室被炸毀時,殿角的私庫也被炸得七零八碎。

本該是此次月考核獎品的寶物法器們飛了滿地,隻能一件件地從廢墟下翻出來。

蘇時雪在原本是寢殿的石堆裡緩步走著,撿出了幾卷尚未受損的功法來。已經被修複好了的小傀儡跟在她身後翻找著,不停發出哐當哐當的鐵皮碰撞聲。

這是主殿的最後一角了,等下翻看過後,便可以清理掉這堆碎磚爛瓦,重新建造殿室了。

沈蒼年主動跑來幫忙,在殿後的廢墟裡翻翻找找。

“掌門啊,你既已知毀掉千雪殿之人是誰,為何一直按著不罰?”

沈蒼年一邊用法術掀開一塊巨大石板,一邊回過頭問蘇時雪。

蘇時雪遙遙掃了他一眼:“早罰與晚罰有何區彆?先讓他自以為瞞天過海地鬆泛幾日好了。”

沈蒼年深以為然地捧了幾句,又小心翼翼問:“那……掌門,你可知他這樣做的原因?”

“他想要偷一樣東西。”

蘇時雪將幾瓶零落的丹藥收入納戒,直起身來眺望天際。

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烏雲從四方天際翻湧而至,吞噬了片刻前尚算明媚的日光。

望著將雨天色,蘇時雪心中泛起思量。

今夜必有大雨,倒不失為找謝鴻影談話的好時機。

一旁,沈蒼年驚訝出聲:“這是何物?……像是吃的?”

蘇時雪聞言一愣,似有所覺般走了過去。

原該是廚屋的廢墟中,乾涸血跡已成了猙獰褐色,觸目仍驚心。血跡旁,散落著一堆均勻切開的小方塊,沾滿了灰塵沙礫,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是肉脯。

原來千雪殿被炸毀時,蕭雪山是在廚屋裡做肉脯。

思緒突然閃回三日前那個清晨,少年的茫然神色猶在眼前。

“……掌門,要我……走?……去哪兒?”

“你想回家也好,去外門也好。我會打點,不會再有人欺辱你。休養兩日,等身子好全了,就走吧。”

“……為何?”

此刻回想起來,蘇時雪才發覺他睫毛極長,羽毛般眨著顫著,眼底水色呼之欲出,又被長睫掩住。

“……都不能吃了,可惜了。”沈蒼年的感慨聲傳來。

蘇時雪收回心緒,視線再次落回沾滿泥灰的肉脯上,喃喃接了句:“是啊,可惜了。”

天色愈發陰沉,山間風勢漸起,吹得山路上那道人影有些微搖晃。

“雪山哥哥,我們去哪兒?”

傀儡小點心坐在蕭雪山肩頭,扯著他高束的馬尾,好奇地四下張望。它圓鼓鼓的小臉上擦傷了一道,露出了略顯猙獰的金屬內殼,看起來有些狼狽。

“……不知道。”

“我們要回家嗎?”

蕭雪山幾不可察地縮了下肩,很快答道:“不回。”

他若回去,怕是更要惹那男人生氣,更會給他娘帶來麻煩。

“那……我們要去華大爺那兒嗎?”點心認識的人不多,此時第一個想到了華大爺。

蕭雪山猶豫了一瞬,還未答話,便被人叫住。

“哎你不是那個……蕭雪山?你要去哪兒?你傷好了?”

冷硬女聲連珠炮似的發問。

蕭雪山望向禦劍落在不遠處的人,恭敬行了一禮:“尚峰主,我都好了。”

尚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幾欲嘖嘖稱奇。前幾日她見過,這少年傷得像是破麻袋,她以為必死無疑的,如今竟已全然無恙了。

“真不枉蘇時雪費了那麼大……”說到一半,她又覺得這樣不妥,勒住了話頭。

沒想到,看似禮貌乖順的少年急急追問:“她怎麼了?”

尚夢有些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沒怎麼。你這是要走嗎?”

少年手中提著一個小小包袱。

“嗯……掌門讓我離開。”

“為何?”尚夢微微詫異。

“掌門說……待在她身邊太危險,她很難時時處處護我周全。”

“她說得也是。是為了你好。”

少年點點頭沒再說話,行了一禮便要繼續下山。

尚夢望著他瘦削的背影,突然一陣於心不忍。她再次出聲喊住蕭雪山,從納袋中取出一物遞過去。

“這個玉牌可以出入內門,以後你可以來清虛峰與我弟子一同修習。”

她挺欣賞這個少年的品性,且一直看好他在禦獸方麵的天賦。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此道大能。

蕭雪山走後,尚夢禦劍朝清虛峰方向行去,期間望了一眼蘇時雪的清凝峰,有些不解地皺起眉。

明明前幾日見他受傷時那麼緊張在意,現在說趕走就趕走。尚夢撇了撇嘴,心道真是看不懂這個女人。

清凝峰上,正被向夢念著的蘇時雪在一間清雅彆致的殿室外停步。

凝了半晌的雨滴接二連三墜下,打濕了殿頂的琉璃瓦。

“謝鴻影,你我手談一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