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 下一秒,汽輪音拉響(1 / 1)

作為21世紀初出生的孩子,自從父母親漸漸賺了錢,陳霏身邊自然不缺電子產品,不少上網衝浪。隨著物理化學知識的增加,自然也知道那句“鑽石是21世紀最大的騙局”。

鑽石不同於金。金礦有限,金又恒久,正是硬通貨。鑽石是和鉛筆芯一樣是碳單質,儲量又大,不過是資本家的營銷話術,不然它也成為不了所謂的愛情象征。

但是現在,是流行給女友鑽戒求婚的嗎?

不對,這時候,她應該想這個嗎?

聽到女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鄭淼也忍不住想笑,但現在是嚴肅的時候,他連忙斂起笑容。陳霏卻把戒指推回去了。

“在這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現在求婚呢?”看著他失望的臉,她在他下巴親了一下。鄭淼才稍稍高興了一點。

“你在信中說:‘我們以後怎麼辦’,我想了很久。我知你的能力,你是肯定能考上的。如果順利,你最少要去四年,或者你想在學業上更進一步,那就更久。”他低眸看著陳霏,“我們組織計劃派幾名成員去海外組織華僑募捐,設置海外分部,我申請了。如果我正好有一位留學生妻子,那麼一切就會很順利。”

陳霏知道他在講反話,真實意思是他為了她願意一起去美國。

她聽到他講到這裡,眼睛忍不住掃了他一眼,又垂下,眨了眨,往旁邊望,嘴角克製不住地翹起。鄭淼倒是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她。

“那真是難為你為我想這麼多了。”陳霏壓抑住嘴角,想好了,轉過身正對他,“阿淼,謝謝你。但是我不能現在答應你。”

“不僅僅是因為我不能適應妻子的角色……我甚至還沒主動了解過這個角色應該做什麼。大家都說婚姻很重要,所以我怎麼能什麼都不知道就答應你呢?這對你不公平。

而且,我們的關係進展這麼快是正常的嗎?我好像還覺得你帶我去看蓮花還是昨天的事呢。”

“是我的錯。我太急了,這段時間也沒有多陪你。”

陳霏搖搖頭:“你是為我們的未來想,所以才急的;至於你的忙碌,我就更沒有立場去不滿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和包,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停頓了一下,笑著歎了口氣,伸手要了那枚戒指,戴在左手的中指上。做工精細的戒指上的鑽石和江上波浪切割的水麵一樣,在將近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女孩臉上的淡笑還帶著一點戲謔:“你們組織應該還沒有專門檢查文書的部門吧,所以隻是訂婚可以嗎?”

如果隻是訂婚,想分開也簡單的吧。

鄭淼先是不知所措,看著心愛的姑娘伸手要那枚戒指的時候,他心裡先是一緊,還沒來得及消散的失落再一次籠罩在心頭:她拿這枚戒指做什麼?既然拒絕了,會不會是想丟掉,免得礙眼呢?

等到陳霏順利地將戒指滑到指根,笑著跟他說訂婚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又將他充滿,一向克製的他也忍不住牽起她的手,在光潔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發誓,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愛你。”

陳霏沒有將心裡那句“不求永遠”說出來,她隻是也將心中的快樂表達出來,半開玩笑地說:“我應該也給你準備一枚戒指的。隻是一個環也好,後麵也可以給你補上。可惜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

鄭淼將另一枚男戒拿出來,這枚看起來沒有女戒精貴,但也很漂亮。陳霏拿過,順順利利地穿過未婚夫細長白皙的手指:“那麼——”

她抬起眼,又一陣江風吹來,她的帽子又欲起飛,她停了話連忙用另一隻空閒的手去壓住。對麵的未婚夫也迅疾地拉住她的帽簷。他的手正正碰過她的手。

兩個人都有點不自在了。

好奇怪,兩個人算是訂婚了,竟然還會為這一點接觸臉紅嗎?

她轉移話題:“那麼現在你們的情況還不錯?所以不怕跟我扯上關係了?”

“對的。而且不僅於此,我們和製瓷廠、火柴廠、礦廠等的工人也建立聯係。那時你不在,五月份的時候,如果不是工人罷工,我們的反抗不會有這麼大的效果:他們沒有在和約上簽字。”鄭淼的神色還是平平淡淡的,但是他的眼睛和語氣都含有一種壓抑下的興奮,是和剛剛訂婚時的激動全然不同的,連帶著陳霏都受到感染。他接著說:“還記得去年你在書店與我講的話麼?我打算再學習德文和俄文,看看北邊的主義與思想到底是怎麼樣的。”

“好。”

“至於你說的需要防範的日本人,我們也有注意。目前他們還很安分,沒有做什麼。”

陳霏卻有點不安,“希望一直這麼安分。”她右手還是把那枚戒指摘了下來,對著驟然緊張的未婚夫安慰地說:“這麼大的鑽石,你不怕被偷我也怕丟啊。所以你為什麼買這麼大的?”

他的眼裡悠悠地閃著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江上的浮光碎金映入眼眸,像是想起什麼美好的記憶似的,“我記得你帶閃亮的首飾很美。”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將戒指收好。雖然她因為種種原因,比如長輩贈予,的確有貴重的首飾,但一般並不戴著。這一點讓她有點像西方的龍,愛好就是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然後屯起來。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留作儲備金——所以其中帶鑽的並不多。

要說佩戴的時候……

她想起去年的運動會了,她還跟他說過她的人生列車理論呢。那時她並不畏懼他的下車,現在她卻有些想拉著這位乘客一起到終點站了。

“新校長把我們關在學校,就是為了禁止我們參加遊行運動。現在,我倒是戴上了你送的戒指了。”她在心裡默默想著,連帶著臉上都有對這叛逆巧合的笑意。

她和他並肩走著,漸漸地,人開始多了起來,其中也有一些是像他們這樣的一男一女組成的搭檔。事實上,雖然陳霏因為種種原因,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出來走走,但是今天從封閉式學校出來的短短半天時光中,她就發現現在青年男女大庭廣眾下並排走路似乎更多了,大家貌似更習以為常了。

他們走過了一個碼頭,遠處力夫在搬運貨物,近些是客運。一輪中型大小的輪船已經在冒出滾滾黑煙,最最後舍不得離彆的人們正在說著話,下一秒,汽輪音拉響,混濁中帶著尖銳的催促,直從人的耳朵鑽進心裡,最後一批即將遠航的人紛紛擠上臨時搭板,再到甲板上與親人揮手告彆。

陳霏和鄭淼不約而同地停在這裡,他們知道,這個碼頭雖小,但卻是入海口前最後一個客運中心。等客輪順流而下,那時不是北上至上海,就是南下到南洋——去歐洲和去美加的輪船很少停在這裡。閩省多山少田,紅土地上從來不缺乘水遠去、為茫然未來打拚的人們。

鄭淼幾年前從這裡回到未曾蒙麵的故土,陳霏幾日後則又要從這裡啟航,前往橫隔大洋的另一方大陸。

這邊不遠處的商業街竟然有個不知哪位商業鬼才新開業的照相館。現在不比二十年前,那時連被拉著免費拍照都擔心被勾取魂魄,現在照相業倒有些欣欣向榮的態勢了。

尤其是在這個充斥著離彆的一方天地,給留下的人一張用以懷念的照片,還有比這更好的慰藉嗎?

陳霏望著那剛剛散去人潮的照相館,突然冒出一個點子。她拉著未婚夫的袖子說:“先不去餐廳了,我們拍個照吧。”

鄭淼的裝束完全可以直接上去照相,陳霏作為發起人卻有些猶豫了。即使已經進入九月,秋老虎仍然盤旋在這座城市裡,原來她還覺得鄭淼穿得多,現在她倒是為她的穿著羞愧了——誰能告訴她,這身隨意的、隻為舒適的校服衣裙該怎麼和西裝褲配合?

好吧,她以為隻是一場普通的約會而已,反正他們之間見過太多次,她便鬆懈了。她錯了。

鄭淼察覺到她的猶豫,沒說話,隻牽著她的手,拉她到那把照相用的椅子上。陳霏察覺到簽她的那隻手緊張得微微顫抖,她覺得好笑,又為難地說:“我們穿得不配呀。”

鄭淼說:“很配。顏色也一樣。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最配的。”他輕輕晃著她的手:“那麼,你帶上戒指。”

陳霏如夢初醒地戴上戒指。現在她坐在椅子上,鄭淼站在一旁,本來是最常見的姿勢,卻因為他們的不鬆手變得奇怪起來了。

陳霏見過前頭的一對夫妻,人家之間就是一坐一立,隻是站得近,沒有身體接觸的。她搖了搖他們相連的手,暗示他鬆開,結果他卻越抓越緊了。

她抬頭與他對視,低聲問:“鬆手。沒見過拍照還牽手的。”

鄭淼:“那我們就做第一對。”

攝像師見怪不怪地擺弄著相機,見這對小夫妻看起來終於商量好了,便按下快門。

一身白衫黑裙、胸前綴有兩條麻花辮的少女,鵝蛋臉上那雙靚麗的桃花眼含笑看著鏡頭。她一手抓著一頂寬邊草帽放在腿上,一手與一位同齡青年緊緊相握;那青年站在女孩身後,與她一樣看著鏡頭,白衣黑褲,眉目疏朗,氣質溫潤卻帶著隱隱的鋒利。

二人的手上都戴著戒指,所戴位置顯示著他們正是一對未婚夫妻。

一對璧人,連見多識廣的攝影師也不禁為他們祝福:希望他們永結同心,來年也要多多來拍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