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想家?淩和月被段雲沉問得煩了,決定讓他知道真相,讓他知難而退。
“段雲沉。”淩和月喚他,段雲沉見他願意說了,於是洗耳恭聽,緊接著就聽見淩和月冷笑了一聲:“我十歲就被家裡人丟棄,在奴隸場苟活到十三歲,然後被青樓的媽媽買下,十六歲開始接客,一直到如今,你說程家是權勢滔天的家族,可十幾年裡沒有一個人來找過我,為什麼?曾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沒人管我的死活。”
他的話化成利劍狠狠紮進段雲沉心裡,頓時段雲沉的臉就慘白下來,不忍卒聽,淩和月見他心疼自己,於是又往上紮了一刀,“你不是想聽嗎?你不是好奇我的過去?喜歡教我接納自己,教我不要再自輕自賤?說的那麼輕鬆,施恩一般,你憑什麼高高在上指責我!”
淩和月的眼睛滿是怒火,這是他第一次在段雲沉麵前袒露他的憤怒,卻讓段雲沉更難受,他低頭有些難過地低聲反駁:“我沒有...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
淩和月的怒氣沒有半分消解:“你這樣的大人物對我曾經的生活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你去過青樓嗎?知道那裡的人活得有多痛苦嗎?我長年討好彆人隻為了活下來,早已經沒有任何尊嚴,這讓我厭惡一切,包括我自己,即便所有人都不在我麵前提起我伺候過彆人的事,那就代表這件事不存在嗎?”
“現在你覺得我救了你,我是個好人,可隻要你見過我賠笑,見過我求彆人溫柔一點對待我,見過我淪為權貴玩物的樣子,你,程泠,或者是我的爹娘,你們都不會再覺得我好,隻會覺得我卑賤,隻會想為什麼我麵對折辱不自儘,而是要苟活著。”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即使他們不開口,僅僅用眼神就能把淩和月淩遲處死。
已經沒有尊嚴了,要怎樣才能裝聾作啞去維持一個其樂融融的假象,太痛苦了,淩和月討厭彆人可憐他,討厭假裝開心,他已經在泥潭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對陽光已經不是期盼而是懼怕了,爹?娘?十三年,有人曾出現過嗎?不是正在和彆人享受天倫之樂嗎?
段雲沉能從淩和月憤怒的話裡聽出他的失望,段雲沉能明白過久了苦日子,期待了那麼久的親人一直沒有出現,等他絕望了才出現強行讓他回家的心情,換作是自己,也會不願意回去。
可是他沒有,他沒有嫌棄淩和月,也從不介意他的過去,“我明白。”段雲沉握住淩和月的手,慢慢說,“我明白你心裡的苦。”
“你明白什麼!?”淩和月甩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說,“你不是也和那些大人物一樣覬覦我?喜歡我的皮囊?想把我鎖在你身邊?好啊,你是守秋之主,江湖裡誰敢忤逆你,你要我臣服於你,我如何能反抗?”
淩和月冷哼一聲,譏笑道:“世人醜陋,最喜歡折磨我,看我求饒,看我奴顏婢膝,你難道不是一樣?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怎樣,你要我伺候你?好啊,隻要你給我錢,給我權力,我願意伺候你。”
“彆再說了....”段雲沉閉上了眼睛,終於明白被人用言語傷害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是痛不欲生,是百口莫辯,是欲哭無淚。“和月,我求你彆再說了,放過你自己吧。”
“我不允許你這麼叫我!”淩和月想也沒想就一拳打在段雲沉的臉上,將他打得腦袋一偏,嘴角流下了新鮮的血,這一拳將兩人都打得抬不起頭,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小時候的程言不明白為什麼家裡人把他丟下了,他每天都活在擔驚受怕裡,每天都想回家,可後來他終於放棄了,漸漸連家裡的樣子都忘記了。
段雲沉偏著頭,半天也沒說話,淩和月目光渙散,鬆開了拳頭,他悶沉的聲音從喉嚨裡溢出:“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今天終於知道了吧,我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我不在乎,也不需要。”
“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麼不肯叫自己程言,而是叫淩和月嗎?我告訴你。”淩和月眼裡掀起疾風驟雨,“因為那是我接待的第一個客人,他給我取的名字。”從他得到新的名字開始,程言的一切就都結束了。
段雲沉的心被猛然一刺,他第一次知道,痛徹心扉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好痛,他知道說出這些對淩和月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他不該問的,不該讓他痛苦,段雲沉一把將淩和月抱在懷裡,把頭埋在他脖子上,悶悶地說:“不是的,你值得,你心地善良,又很聰明,你值得過上好日子,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段雲沉的話暫時撫平了淩和月崩潰的情緒,“我不苦,比我苦的多的是。”淩和月雙目無神,話語也是輕飄飄,“程氏家大業大,我不信他們真的找不到我,可我不想勉強自己,不想成為誰的汙點。”
淩和月任由段雲沉把他抱住,冷冷地說,“段雲沉,這究竟算什麼,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要許這種承諾,為什麼要因為他而難過,淩和月可以承受折辱,可以承受疼痛和孤獨,可是他唯獨承受不了彆人對他的憐憫。
他故意無視段雲沉對他的好,故意對他很是冷淡,其實他早就發現段雲沉對他不一般,可他也默默希望過,希望段雲沉不要跨過那條界限,不要嘗試喜歡他。
段雲沉的懷抱越來越緊,幾乎讓淩和月窒息,濃烈的愛意將淩和月包裹,卻讓他更難受。“放開我!”淩和月掙脫出段雲沉的懷抱,他想逃跑,段雲沉不肯放他走,緊緊拽住他的手,兩人僵持著。
淩和月實在甩不掉,他直接上嘴咬段雲沉的手,他的嘴是半分情都沒留,狠狠嵌入段雲沉的皮膚,毫不顧忌地發泄自己的憤怒,段雲沉任由他咬破自己的手,也不動,隻是緊緊拽住淩和月的手,他怕自己這一放手,就真的再也找不到淩和月了。
嘴裡盈滿血腥味道,淩和月後知後覺鬆開嘴,在段雲沉的手上留了個完整的牙印,嚴重的地方鮮血直流,可他還是拽著自己,不肯放鬆一點,淩和月不解地看著段雲沉,隻見他眼睛裡霧霧的,藏不住委屈,好像下一刻就要流下眼淚,竟然讓淩和月覺得他有幾分可憐:“不要走,好嗎...”
好陌生的段雲沉,淩和月從來沒見過段雲沉露出這樣的表情,他還是更習慣於段雲沉高高在上冷言冷語。
一通發泄後,淩和月的怒氣也消散儘了,他無奈道:“你一定要幫程泠留住我嗎?”“不。”段雲沉否認,“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想把你送回程家,我可以幫你向程泠說清楚,讓她不要執意帶你回家,你也不想到處躲著她吧。”淩和月心裡一動,如果段雲沉能出麵自然可以免去不少麻煩,可是...
“我是不想躲著她,可我也不想欠你什麼。”淩和月已經明白段雲沉的心意,他無法麵對,“不用你欠我,我要你跟我回守秋山照顧我,還是像現在這樣,我給你開工錢,等我傷好了之後,你去哪裡我都不會挽留你,好嗎?”條件開得很誘人,淩和月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他知道這是段雲沉在賭他會動心。
於是他還是決定提醒段雲沉:“你何必呢,我又不喜歡你,就算真的去守秋山照顧你,我也並不會因為你而選擇留下,我還是會走,我想看看山川河水,我想自由地活著。”
段雲沉心涼了半截,他苦澀道:“我隻是一時心動,也許跟你相處一段時間就會明白我根本不喜歡你。”
“那是最好。”如果是一時錯誤的心動,多看看彼此也好,隻要段雲沉明白他生性涼薄,並不是值得自己的喜歡,自然也不會留住他,“你同意了?”段雲沉眨了眨眼睛,心裡又多了幾分歡喜。
“可以,”淩和月點頭,“我不僅要你和程泠說清楚,還要你給我漲工錢。我照顧你,一天十兩銀子。”“好。”段雲沉生怕他反悔,彆說十兩,一百兩,一千兩他都願意。他道:“和我擊掌為誓。”淩和月伸出手掌,段雲沉就用那受傷的右手跟他擊掌,“絕不反悔。”
段雲沉見他答應了才放開淩和月的手,他輕咳兩聲,嘴邊溢出了鮮血,喘了幾口氣,壓下濃重的眩暈感把手伸進袖子,拿出那錦囊遞給淩和月,“我...讓人給你從東洲贖回來了。”
淩和月聞言睫毛輕顫,他接過錦囊打開一看,紅色的繩子吊著個小小的一枚蒼鷹玉佩,是他的東西,那天他隨口提了一下,沒想到段雲沉派人去東洲贖了回來。
段雲沉挪動了一下身體,把吊墜從淩和月手裡接過,慢慢掛回到他的脖子上,他手上傷口的血滴落在淩和月的後頸,讓淩和月渾身一顫。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便是,我都會為你做到。”
“痛嗎?”淩和月的眼神落到段雲沉的右手上,鮮紅發紫的牙印格外清晰,他使了多大的勁兒,他一清二楚,自然是痛的。
“不痛。”段雲沉笑著搖頭,“你不生氣了就好。”